信陵君救赵论

唐顺之 明代

    论者以窃符为信陵君之罪,余以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

    夫强秦之暴亟矣,今悉兵以临赵,赵必亡。

    赵,魏之障也。

    赵亡,则魏且为之后。

    赵、魏,又楚、燕、齐诸国之障也,赵、魏亡,则楚、燕、齐诸国为之后。

    天下之势,未有岌岌于此者也。

    故救赵者,亦以救魏;

    救一国者,亦以救六国也。

    窃魏之符以纾魏之患,借一国之师以分六国之灾,夫奚不可者?

    然则信陵果无罪乎?

    曰:又不然也。

    余所诛者,信陵君之心也。

    信陵一公子耳,魏固有王也。

    赵不请救于王,而谆谆焉请救于信陵,是赵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

    平原君以婚姻激信陵,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赵,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

    其窃符也,非为魏也,非为六国也,为赵焉耳。

    非为赵也,为一平原君耳。

    使祸不在赵,而在他国,则虽撤魏之障,撤六国之障,信陵亦必不救。

    使赵无平原,而平原亦非信陵之姻戚,虽赵亡,信陵亦必不救。

    则是赵王与社稷之轻重,不能当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

    幸而战胜,可也,不幸战不胜,为虏于秦,是倾魏国数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谢魏王也。

    夫窃符之计,盖出于侯生,而如姬成之也。

    侯生教公子以窃符,如姬为公子窃符于王之卧内,是二人亦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

    余以为信陵之自为计,曷若以唇齿之势激谏于王,不听,则以其欲死秦师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必悟矣。

    侯生为信陵计,曷若见魏王而说之救赵,不听,则以其欲死信陵君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

    如姬有意于报信陵,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劝之救,不听,则以其欲为公子死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

    如此,则信陵君不负魏,亦不负赵;

    二人不负王,亦不负信陵君。

    何为计不出此?

    信陵知有婚姻之赵,不知有王。

    内则幸姬,外则邻国,贱则夷门野人,又皆知有公子,不知有王。

    则是魏仅有一孤王耳。

    呜呼!

    自世之衰,人皆习于背公死党之行而忘守节奉公之道,有重相而无威君,有私仇而无义愤,如秦人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虞卿知有布衣之交,不知有赵王,盖君若赘旒久矣。

    由此言之,信陵之罪,固不专系乎符之窃不窃也。

    其为魏也,为六国也,纵窃符犹可。

    其为赵也,为一亲戚也,纵求符于王,而公然得之,亦罪也。

    虽然,魏王亦不得无罪也。

    兵符藏于卧内,信陵亦安得窃之?

    信陵不忌魏王,而径请之如姬,其素窥魏王之疏也;

    如姬不忌魏王,而敢于窃符,其素恃魏王之宠也。

    木朽而蛀生之矣。

    古者人君持权于上,而内外莫敢不肃。

    则信陵安得树私交于赵?

    赵安得私请救于信陵?

    如姬安得衔信陵之恩?

    信陵安得卖恩于如姬?

    履霜之渐,岂一朝一夕也哉!

    由此言之,不特众人不知有王,王亦自为赘旒也。

    故信陵君可以为人臣植党之戒,魏王可以为人君失权之戒。

    《春秋》书葬原仲、翚帅师。

    嗟夫!

    圣人之为虑深矣!

信陵君救赵论译文

【 译文 】

  评论者拿盗窃兵符一事做为信陵君的罪过,我认为凭这一点还够不上拿来责罪于信陵君的哩。那强劲的秦国 暴虐到极点了,如今把其所有的兵力来压于赵国 ,赵国肯定会灭亡。赵国是魏国的屏障,赵国亡了,那么魏国将要步其后尘;赵国与魏国,又是楚、燕、齐各国的屏障,赵、魏亡了,那么楚、燕、齐各国就得步其后尘了。天下的形势,再没有岌岌可危到像当时一样的了。因此,救赵国,也就是用以救魏国;救这一个国家,也就是用以救六个国家啊。盗窃魏国的兵符来解脱魏国的祸患,借用一国的军队来分担六国的灾难,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么信陵君真的没有罪过吗?回答是:这话又不对了。我所责备的,是信陵君的心啊!

  信陵君不过是一个王室公子罢了 ,魏国自有其君王的嘛。赵国不请求于魏王,而不断地恳切求救于信陵君,这说明赵国只知道有信陵君,不知道还有个魏王呢。平原君用亲戚情分来激将信陵君,而信陵君也自己为了亲戚的原故,想急于救赵,这说明信陵君只知道有自己的亲戚,不知道还有个君王。他的盗窃兵符,不是为了魏国,不是为了六国,而是为了赵国才如此;其实也不是为了赵国,只是为了一个平原君罢了。假使祸患不在赵国,而在其他国家,即使撤销了魏国的屏障,撤销了六国的屏障,信陵君也必然不会去救他的。假使赵国没有平原君,或者平原君不是信陵君的亲戚,纵然赵国亡了,信陵君也必然不会救他的。这就是说赵王及其国家的轻重,不能比得上一个平原公子;而且魏国的军备原是依靠它来巩固自己的国家的,如今却拿来供信陵君的一个亲戚使用了。幸而战胜了,还算是可以的;如果不幸而战不胜,做了秦国的俘虏,就是倾覆了魏国几百年来的国家命运来殉葬于自己的亲戚。如果这样,我不知道信陵君用什么来回答魏王呢?!

  盗窃兵符的计谋,那是出自侯生,而由如姬来完成的。侯生教魏公子来盗窃兵符,如姬在魏王卧室里替魏公子盗窃兵符,是这两个人也只知道有信陵君,而不知道有魏王啊。我认为信陵君如果为自己打算,不如用赵、魏两国唇齿相依的形势,以激发、上谏魏王,如果不听,就用他本人的想为赵国而牺牲于秦国军中的心愿,而死在魏王面前,魏王也就必然会醒悟了。侯生为信陵君打算,不如朝见魏王来劝说他救赵,如果不听,就以想为信陵君而死的心愿,死在魏王面前,魏王也必然醒悟了。如姬既有意于报答信陵君,不如乘魏王的空闲时,日日夜夜劝他救赵,如果不听从,就用想为公子而死的心愿,而死在魏王面前,魏王也必然醒悟了。这样做,就使信陵君不辜负魏国,也不辜负赵国;侯生等二人不辜负魏王,也不辜负信陵君。为什么不提出这种计划呢?信陵君只知道有做为亲戚的赵国,不知道有魏王;里边则有宠幸的侍妾,外边则有邻国,低贱者则有像夷门监侯生等乡野之人,又是都只知道有个魏公子,却不知道还有位君王。这就是魏国仅仅有一个孤立的君王罢了。

  啊!自从世运衰败以来,人们都习惯于违背公益而甘心死于私党的行为,却忘掉了守节义而奉公的道理。于是就形成只有重要的宰相而没有具有权威的君王,只有私仇而没有义愤的局面。例如秦国人只知道有穰侯魏冉,而不知道有秦王;虞卿只知道贫贱时的老朋友,而不知道有赵王。这乃是君王好像旗子一样地被人把持着已经很久很久了。由此说来,信陵君的罪过,原不在于兵符的盗窃与否,若是为了魏国,为了六国,纵然是盗窃兵符,还是可以的;若是为了赵国,为了一个亲戚,纵然请求魏王,并且公然得到了它,也是有罪过的。

  虽是如此,魏王也不得以为是没有罪过的。兵符既藏在卧室之内,信陵君怎么能盗窃了呢?信陵君不害怕魏王,而居然直接请托如姬,这是他平日已看到魏王的疏忽了。如姬不害怕魏王,而敢于盗窃兵符,这是她素来仗恃着魏王的宠爱。木头枯朽了,然后蛀虫就生出来了。古代的君王手握重权,而宫廷内外没有敢不肃敬的,那么信陵君怎能建立私交于赵国呢?赵国怎能私下求救于信陵君呢?如姬怎能承受信陵君的恩惠呢?信陵君怎能施卖恩德于如姬呢?《周易》的所谓“履霜,坚冰至”(踩着路上的寒霜,就意味着坚固的冰块将要出现了)的逐渐形成的道理,难道说“一朝一夕”就会突然发生的吗?由此说来,不只是众人不知道有魏王,连魏王也自以为是个被把持着的旗子呢。

  因此,信陵君可以做为人臣结党营私的鉴戒,魏王可以做为人君失权的鉴戒。从《春秋》的书写“葬原仲”和“翚帅师”的笔法来看,哦,圣人考虑得是多么深远啊!

信陵君救赵论注释

【 注释 】

①符:兵符,其形如虎,故又称“虎符”。古代将帅出征时,由国君和将帅各执兵符一半,以后国君想调动军队时,须将国君所执的一半送至将帅处,与将帅所执的一半吻合后方能接受命令。

②岌(jí)岌:极端危险。

③平原君:战国时赵惠文王之弟,名赵胜,曾任赵相,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其夫人为信陵君之姐。当秦兵围赵时,平原君曾多次派使者向信陵君求救,并以姻亲关系来打动其心。

④谢:在这里是“请罪”之意,与现代用法不同。

⑤侯生:侯赢,原为魏国国都夷门的守门人,后为信陵君家中门客。当平原君向信陵君求救时,他向信陵君提出窃符之计。

⑥曷若:何如,倘若。

⑦“如姬”句:如姬之父被人杀害,信陵君曾为之复仇,故如姬对信陵君深为感激。

⑧穰(ránɡ)侯:魏冉,秦昭襄王之舅父,曾任秦将军、相国,握有秦国军政大权。“穰侯”为其封号。⑨虞卿:赵孝成王时相国。他和魏国的魏齐曾为早年间的好友,其后魏齐遇难出奔,他为了帮助魏齐,竟弃官与之一起出走。赘旒(zhuì liú):旒,同“瘤”,多余的东西。

履霜之渐:《易经·坤》:“履霜坚冰至。”说明行路时如踏到霜,则冰天雪地即将到来。

葬原仲:原仲为陈国大夫,死后,其旧友季友(鲁国的公子)私自去陈国将其埋葬。孔子认为这是非礼的行动。翚(huī)帅师:鲁隐公时,宋、陈等国进攻郑国,宋国也要鲁国出兵,鲁隐公不同意,鲁大夫翚(即羽父)未得允许便帅师而去。孔子认为这是目无君主。

信陵君救赵论赏析

【 赏析 】

在中国古典文学的欣赏中,我们不仅赞叹古汉语用辞之精妙、简练,并且透过华丽的词藻,也可领略作者的文风文采,然而,除此之外,我们还应重视的就是作者通过文章体现出来的立场或论点。

  唐顺之的《信陵君救赵论》一文,以大家所熟知的“信陵君窃符救赵”的事件为题材,对已有的评论予以反驳,并陈述了自己的观点。文章开篇简练,没有过多赘述即阐明自己观点,指出赵国在军事上乃魏国的屏障,赵国灭亡,则魏国亦凶多吉少,由此得出“救赵者,亦以救魏,救一国者,亦以救六国也”的论断,因之,信陵君窃符救赵并无不可。

  然而,紧接的第二段笔锋一转,切入作者本人观点:“余所诛者,信陵君之心也”。作者认为,信陵君之所以救赵,并非为保魏国或其他几国,而只因其姻亲平原君在赵。并由此引出,其实信陵君不仅不为就魏国,甚至他心目中根本没有魏王。接下来,作者又将矛头指向魏王,说明信陵君窃符救赵之计所以能成功,魏王本身也有一定疏漏。文章末尾对全片进行综合性的评价,指出为人臣的信陵君之罪在于结党营私,目无君主;为人君的魏王之罪在于君权不明,君威不振,才使得臣子有犯罪的余地。运用辩证法对论点详加阐明,使全文无懈可击。

  整篇文章构思严谨,逻辑特征鲜明,以驳斥原有论点开篇,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陈述出自己的论调。不仅如此,更难能可贵的是,全文虽为古文,但词句深入浅出,即使不加注释,也可通篇阅读并把握文章主旨。

信陵君救赵论背景

【 背景 】

阅读本文时,应该联系到当时的政治背景。唐顺之生活在正德、嘉靖年间,这正是一个“有重相而无威君,有私仇而无义愤”的年代。君主大权旁落,宦官、奸臣交替把持朝政,因而作者为之痛心疾首而又不敢直抒己见,在文章中以“借题发挥”的手段来宣泄自己的愤怒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圭灶先知晓,盆池别见天,古寺寻僧饭,寒岩衣鹿裘。 云穿捣药屋,雪压钓鱼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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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龄倦簪履。 薄晚忝华奥。 闲沃尽地区。 山泉谐所好。 幸遇昌化穆。 惇俗罕惊暴。 四时从偃息。 三省无侵冒。 下车遽暄席。 纡服始黔灶。 荣辱未遑敷。 德礼何由导。 汩徂奉南岳。 兼秩典邦号。 疲马方云驱。 铅刀安可操。 遗惠良寂寞。 恩灵亦匪报。 桂水日悠悠。 结言幸相劳。 吐纳贻尔和。 穷通勖所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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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经中谈净域。 赤珠玛瑙为严饰。 彼土众生当晓色。 擎衣裓。 妙华供养他方佛。 稚小嬉游随没溺。 娑婆是苦何曾识。 忻厌迩来方有力。 从朝夕。 静焚一炷香凝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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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违戊己鹊避岁,兹事因何羽族知? 疑有凤王颁鸟历,一时一日不参差。 [不知其然也。 燕衔泥常避戊己日,鹊巢口常避太岁,验之皆信。 ]水中科斗长成蛙,林下桑虫老作蛾。 蛙跳蛾舞仰头笑,焉用鲲鹏鳞羽多? [齐物也。 ]江鱼群从称妻妾,塞雁联行号弟兄。 但恐世间真眷属,亲疏亦是强为名。 [故名也,江、沱间有鱼,每游辄三,如媵随妻,一先二后,土人号为婢妾鱼。 礼云:雁兄弟行。 ]蚕老茧成不庇身,蜂饥蜜熟属他人。 须知年老忧家者,恐是二虫虚苦辛。 [自警也。 ]阿阁鹓鸾田舍乌,妍媸贵贱两悬殊。 如何闭向深笼里,一种摧颓触四隅? [有所感也。 ]兽中刀枪多怒吼,鸟遭罗弋尽哀鸣。 羔羊口在缘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 [有所悲也。 ]蟭螟杀敌蚊巢上,蛮触交争蜗角中。 应是诸天观下界,一微尘内斗英雄。 [自照也。 ]蠨蛸网上罥蜉蝣,反覆相持死始休。 何异浮生临老日,一弹指顷报恩仇。 [诫报也。 ]蚁王化饭为臣妾,螺母偷虫作子孙。 彼此假名非本物,其间何怨复何恩? 豆苗鹿嚼解乌毒,艾叶雀衔夺燕巢。 鸟兽不曾看本草,谙知药性是谁教? [尝猎者说云:鹿若中箭发,即嚼豆叶食之,多消解。 箭毒多用乌头,故云乌毒。 又燕恶艾,雀欲夺其巢,先衔一艾致其巢,辄避去,因而有之。 ]一鼠得仙生羽翼,众鼠相看有羡色。 岂知飞上未半空,已作乌鸢口中食。 鹅乳养雏遗在水,鱼心想子变成鳞。 细微幽隐何穷事,知者唯应是圣人。 [鹅放乳水中,不能离,群雏从而食之,皆饱而去之。 又如鱼想子,子成鱼,并皆是佛经中说。 ]
七发
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曰:“伏闻太子玉体不安,亦少间乎? ”太子曰:“惫! 谨谢客。 ”客因称曰:“今时天下安宁,四宇和平,太子方富于年。 意者久耽安乐,日夜无极,邪气袭逆,中若结轖。 纷屯澹淡,嘘唏烦酲,惕惕怵怵,卧不得瞑。 虚中重听,恶闻人声,精神越渫,百病咸生。 聪明眩曜,悦怒不平。 久执不废,大命乃倾。 太子岂有是乎? ”太子曰:“谨谢客。 赖君之力,时时有之,然未至于是也”。 ”客曰:“今夫贵人之子,必宫居而闺处,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无所。 饮食则温淳甘膬,脭醲肥厚; 衣裳则杂遝曼暖,燂烁热暑。 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况其在筋骨之间乎哉? 故曰: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者,伤血脉之和。 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 洞房清官,命曰寒热之媒; 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 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今太子肤色靡曼,四支委随,筋骨挺解,血脉淫濯,手足堕窳; 越女侍前,齐姬奉后; 往来游醼,纵恣于曲房隐间之中。 此甘餐毒药,戏猛兽之爪牙也。 所从来者至深远,淹滞永久而不废,虽令扁鹊治内,巫咸治外,尚何及哉! 今如太子之病者,独宜世之君子,博见强识,承间语事,变度易意,常无离侧,以为羽翼。 淹沈之乐,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 ’’太子曰:“诺。 病已,请事此言。 ”客曰:“今太子之病,可无药石针刺灸疗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也。 不欲闻之乎? ”太子曰:“仆愿闻之。 ”客曰:“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 中郁结之轮菌,根扶疏以分离。 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溪。 湍流遡波,又澹淡之。 其根半死半生。 冬则烈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夏则霄霆、霹雳之所感也。 朝则鹂黄、鳱鴠鸣焉,暮则羁雌、迷鸟宿焉。 独鹄晨号乎其上,鹍鸡哀鸣翔乎其下。 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挚斫斩以为琴,野茧之丝以为弦,孤子之钩以为隐,九寡之珥以为约。 使师堂操《畅》,伯子牙为之歌。 歌曰:‘麦秀蔪兮雉朝飞,向虚壑兮背槁槐,依绝区兮临回溪。 ’飞鸟闻之,翕翼而不能去; 野兽闻之,垂耳而不能行; 蚑、蟜、蝼、蚁闻之,柱喙而不能前。 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强起听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笋蒲。 肥狗之和,冒以山肤。 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抟之不解,一啜而散。 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 熊蹯之胹,芍药之酱。 薄耆之炙,鲜鲤之鱠。 秋黄之苏,白露之茹。 兰英之酒,酌以涤口。 山梁之餐,豢豹之胎。 小飰大歠,如汤沃雪。 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强起尝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钟、岱之牡,齿至之车,前似飞鸟,后类距虚。 穱麦服处,躁中烦外。 羁坚辔,附易路。 于是伯乐相其前后,王良、造父为之御,秦缺、楼季为之右。 此两人者,马佚能止之,车覆能起之。 于是使射千镒之重,争千里之逐。 此亦天下之至骏也,太子能强起乘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荆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乐无有。 于是使博辩之士,原本山川,极命草木,比物属事,离辞连类。 浮游览观,乃下置酒于虞杯之宫。 连廊四注,台城层构,纷纭玄绿。 辇道邪交,黄池纡曲。 溷章、白鹭,孔鸟、鶤鹄,鵷雏、鵁鶄,翠鬣紫缨。 螭龙、德牧,邕邕群鸣。 阳鱼腾跃,奋翼振鳞。 漃漻薵蓼,蔓草芳苓。 女桑、河柳,素叶紫茎。 苗松、豫章,条上造天。 梧桐、并阊,极望成林。 众芳芬郁,乱于五风。 从容猗靡,消息阳阴。 列坐纵酒,荡乐娱心。 景春佐酒,杜连理音。 滋味杂陈,肴糅错该。 练色娱目,流声悦耳。 于是乃发《激楚》之结风,扬郑、卫之皓乐。 使先施、徵舒、阳文、段干、吴娃、闾娵、傅予之徒,杂裾垂髾,目窕心与。 揄流波,杂杜若,蒙清尘,被兰泽,嬿服而御。 此亦天下之靡丽、皓侈、广博之乐也,太子能强起游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驾飞軨之舆,乘牡骏之乘。 右夏服之劲箭,左乌号之雕弓。 游涉乎云林,周驰乎兰泽,弭节乎江浔。 掩青苹,游清风。 陶阳气,荡春心。 逐狡兽,集轻禽。 于是极犬马之才,困野兽之足,穷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慴鸷鸟。 逐马鸣镳,鱼跨麋角。 履游麕兔,蹈践麖鹿,汗流沫坠,寃伏陵窘。 无创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 此校猎之至壮也,太子能强起游乎? ”太子曰:“卜病未能也。 ”然阳气见于眉宇之间,侵淫而上,几满大宅。 客见太子有悦色,遂推而进之曰:“冥火薄天,兵车雷运,旌旗偃蹇,羽毛肃纷。 驰骋角逐,慕味争先。 徼墨广博,观望之有圻; 纯粹全牺,献之公门。 太子曰:“善! 愿复闻之。 ”客曰:“未既。 于是榛林深泽,烟云闇莫,兕虎并作。 毅武孔猛,袒裼身薄。 白刃磑磑,矛戟交错。 收获掌功,赏赐金帛。 掩苹肆若,为牧人席。 旨酒嘉肴,羞炰脍灸,以御宾客。 涌觞并起,动心惊耳。 诚不必悔,决绝以诺; 贞信之色,形于金石。 高歌陈唱,万岁无斁。 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强起而游乎? ”太子曰:“仆甚愿从,直恐为诸大夫累耳。 ”然而有起色矣。 客曰:“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 至则未见涛之形也,徒观水力之所到,则恤然足以骇矣。 观其所驾轶者,所擢拔者,所扬汩者,所温汾者,所涤汔者,虽有心略辞给,固未能缕形其所由然也。 怳兮忽兮,聊兮栗兮,混汩汩兮,忽兮慌兮,俶兮傥兮,浩瀇瀁兮,慌旷旷兮。 秉意乎南山,通望乎东海。 虹洞兮苍天,极虑乎崖涘。 流揽无穷,归神日母。 汩乘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 或纷纭其流折兮,忽缪往而不来。 临朱汜而远逝兮,中虚烦而益怠。 莫离散而发曙兮,内存心而自持。 于是澡概胸中,洒练五藏,澉澹手足,頮濯发齿。 揄弃恬怠,输写淟浊,分决狐疑,发皇耳目。 当是之时,虽有淹病滞疾,犹将伸伛起躄,发瞽披聋而观望之也,况直眇小烦懑,酲醲病酒之徒哉! 故曰:发蒙解惑,不足以言也。 ”太子曰:“善,然则涛何气哉? ”客曰:“不记也。 然闻于师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闻百里; 江水逆流,海水上潮; 山出内云,日夜不止。 衍溢漂疾,波涌而涛起。 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 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 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 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 六驾蛟龙,附从太白。 纯驰皓蜺,前后络绎。 顒顒卬卬,椐椐强强,莘莘将将。 壁垒重坚,沓杂似军行。 訇隐匈磕,轧盘涌裔,原不可当。 观其两旁,则滂渤怫郁,闇漠感突,上击下律,有似勇壮之卒,突怒而无畏。 蹈壁冲津,穷曲随隈,逾岸出追。 遇者死,当者坏。 初发乎或围之津涯,荄轸谷分。 回翔青篾,衔枚檀桓。 弭节伍子之山,通厉骨母之场,凌赤岸,篲扶桑,横奔似雷行,诚奋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浑浑,状如奔马。 混混庉庉,声如雷鼓。 发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奋振,合战于藉藉之口。 鸟不及飞,鱼不及回,兽不及走。 纷纷翼翼,波涌云乱,荡取南山,背击北岸。 覆亏丘陵,平夷西畔。 险险戏戏,崩坏陂池,决胜乃罢。 瀄汩潺湲,披扬流洒。 横暴之极,鱼鳖失势,颠倒偃侧,沋沋湲湲,蒲伏连延。 神物恠疑,不可胜言。 直使人踣焉,洄闇凄怆焉。 此天下恠异诡观也,太子能强起观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 孔、老览观,孟子筹之,万不失一。 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 ”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 ”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酬晖上人秋夜山亭有赠
皎皎白林秋,微微翠山静。禅居感物变,独坐开轩屏。风泉夜声杂,月露宵光冷。多谢忘机人,尘忧未能整。
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早秋单父南楼酬窦公衡
白露见日灭,红颜随霜凋。 别君若俯仰,春芳辞秋条。 泰山嵯峨夏云在,疑是白波涨东海。 散为飞雨川上来,遥帷却卷清浮埃。 知君独坐青轩下,此时结念同所怀。 我闭南楼看道书,幽帘清寂在仙居。 曾无好事来相访,赖尔高文一起予。
重过何氏五首
问讯东桥竹,将军有报书。 倒衣还命驾,高枕乃吾庐。 花妥莺捎蝶,溪喧獭趁鱼。 重来休沐地,真作野人居。 山雨樽仍在,沙沉榻未移。 犬迎曾宿客,鸦护落巢儿。 云薄翠微寺,天清皇子陂。 向来幽兴极,步屣过东篱。 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 石栏斜点笔,桐叶坐题诗。 翡翠鸣衣桁,蜻蜓立钓丝。 自今幽兴熟,来往亦无期。 颇怪朝参懒,应耽野趣长。 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沉枪。 手自移蒲柳,家才足稻粱。 看君用幽意,白日到羲皇。 到此应常宿,相留可判年。 蹉跎暮容色,怅望好林泉。 何日沾微禄,归山买薄田? 斯游恐不遂,把酒意茫然。
送韦司马别
送别临曲渚,征人慕前侣。 离言虽欲繁,离思终无绪。 悯悯分手毕,萧萧行帆举。 举帆越中流,望别上高楼。 予起南枝怨,子结北风愁。 逦逦山蔽日,汹汹浪隐舟。 隐舟邈已远,徘徊落日晚。 归衢并驾奔,别馆空筵卷。 想子敛眉去,知予衔泪返。 衔泪心依依,薄暮行人稀。 暧暧入塘港,蓬门已掩扉。 帘中看月影,竹里见萤飞。 萤飞飞不息,独愁空转侧。 北窗倒长簟,南邻夜闻织。 弃置勿复陈,重陈长叹息。
山斋独坐赠薛内史
居山四望阻,风云竟朝夕。 深溪横古树,空岩卧幽石。 日出远岫明,鸟散空林寂。 兰庭动幽气,竹室生虚白。 落花入户飞,细草当阶积。 桂酒徒盈樽,故人不在席。 日落山之幽,临风望羽客。 岩壑澄清景,景清岩壑深。 白云飞暮色,绿水激清音。 涧户散余彩,山窗凝宿阴。 花草共萦映,树石相陵临。 独坐对陈榻,无客有鸣琴。 寂寂幽山里,谁知无闷心。
春光好·天初暖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 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 笋迸苔钱嫩绿,花偎雪坞浓香。 谁把金丝裁剪却,挂斜阳?
敬酬李判官使院即事见呈
公府日无事,吾徒只是闲。 草根侵柱础,苔色上门关。 饮砚时见鸟,卷帘晴对山。 新诗吟未足,昨夜梦东还。
秋日思旧山
咸言上国繁华,岂谓帝城羁旅。 十点五点残萤,千声万声秋雨。 白云江上故乡,月下风前吟处。 欲去不去迟迟,未展平生所伫。
菩萨蛮·洛阳城里春光好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 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